我的守喪日誌

我的守喪日誌


(原文發表於2010年9月5日,因失手刪除,重刊於2019年6月19日)突然之間,舉凡死亡或是喪事或是喪父成了熱門話題,它可是娛樂性質的話題,它可以變成是一門藝術,它可以是讓人猜不透的腦筋急轉彎,而到了我這裡,它則是我心中永遠的傷慟。或許是我剛喪父,所以對與此有關的字眼特別敏感,我很驚訝,它出現的頻率會如此高。是的,就像好些人把父後七日當成一部迫不及待,非看不可的電影,也有人把父後七日當成閒談之間的玩笑話,我想逃,卻無處可躲,我想吶喊,不要再談,可是我沒有權利。



雖然我又回到了工作岡位,但我還在為父親守喪,沒有人告訴我守父喪要守多久,孔子說,亡失父母要守喪三年。有些人說,守喪就是從父親過世到他出殯的那一天為止,我不知道當年父親為祖父守了多久,那時我年紀還小,而他又太過堅強,除了祖父剛過世時,他無法止住悲傷地對我說:「女兒呀!我沒有了父親,我沒有了父親。」我不知道他一個人默默地將喪父之慟,埋藏在內心多久。

 

很多事情我總是跟著父親學,我跟著父親學佛,跟著父親吃素,他一直是我的榜樣,但是當他走了,我才發現,這件事情我沒有學到。為什麼我總是跟著父親學,因為他真的是心胸很寬大的一個人,即便他只是默默無名的凡夫俗子市井小民。舉例來說,祖父母家遺留下不少的田地祖產,有一些是留給他的,他連思考都毫不思考,就將祖產全數讓給了我伯父。許多人家裡長輩過世,孩子們忙著爭遺產,這事在我們家從沒發生過。

 

於是我在父親過世之後,告訴自己守喪四十九天,而這個日子,再不到一個星期就要屆滿了,所以到時候我便能高聲歡呼,OH,Yes!我自由了,我能夠聽音樂、看電視、看電影、讀小說、泡Café、去旅行、吃餐廳、打保齡球、參加貓城的藝術節,當然還有穿自己愛穿的花俏服飾,然後日子又能夠回到從前,我不用哀傷著臉,我可以為自己而活。但是,當自己規定的守喪期限就要來到,對失去父親的傷痛並不會因為這個期限的到來而消減。

 

或許在公司工作的時候,我逐漸能夠對著同事們微笑,或許忙碌於工作的時候,我暫時忘卻了哀慟,回到家之後,一人獨處時,那感覺又回來了。我不想出門,我不想上街,因為過去讓我能夠感到幸福,讓我能夠堅強的因子消失了。守喪完四十九日之後,我就能夠不再哭嗎?我對著陌生的她,提到父親往生,她告訴我,她很小就失去了父親,眼角裡泛著珠光淚水;我對著曾當過我主管的她,提起父親的往生,她告訴我,當她失去父親之後,她甚至走在大街上,發了瘋似地,淚水就這麼噴爆出來。當我還在台灣的時候,她陪著我們一塊去山裡頭的佛寺答謝法師為父親所做的佛事,她在年初的時候,同樣遭遇亡父之慟,每當提及她的父親,她也是淚水橫流不止。

 

原來,當你逐漸遠離一段失敗的戀情,你能夠慢慢學會歡笑,但是,面對亡失父親,內心的悲傷是不存在時間軸的。

 

那天我坐在公司的餐廳裡吃著早餐,來自巴西的她走了進來,她告訴我倘使我願意,可以到她家住個幾天。我只是微笑點頭。當她往辦公室走去時,她突然對我說:「貓,你要學著用另一種形式和父親溝通,這種事曾經發生在我的身上,我曾經接受過過世的親人幫忙。」我對她點頭微笑說:「其實,我已經有這種經驗。」

 

那天下班之後才回到家,吃了便餐,我便一頭往床上倒去,我想向小時候放學回家一樣,先睡個半小時,再起床洗澡,以及做其他的事情。可是當一個小時後,我睜開眼睛時,我累得幾乎站不起身,我幾乎要暈倒在地,我的身體,糟到不可以,我嘆了口氣,關上了燈,澡也沒洗,把所有的事情,都丟到了隔天。

 

那一晚我夢見了父親。在夢裏頭我並沒有意識到父親已經往生,於是我並沒有特別理會他,他沒對我說任何的話語,卻笑得異常燦爛。夢裡頭我在房間裏,忙著自己的事情,然後我覺得口好渴,便起身找水喝,我看到房裡有一瓶水,便打開來喝,才喝一口,就覺得這水的口感與我喝過的水完全不同,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水的滋味。

 

隔天一早,我四點半起床,洗過了澡後,便為父親誦經迴向,那天下班之後我回到家,一樣是吃過便餐之後,我看著自己,然後問自己說:「嗯?我的疲勞呢?」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我以前那種會壓垮我的疲勞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不敢跟人說我的夢境以及之後的經歷,就怕說了,疲勞又回來了。周末到了,同事們嘆口氣對我說:「我好累。」我記得以前,每天說這話的是我,但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我的疲勞就不見了。

 

有位「大圓滿」網友留言對我說:「我能飛的比鷹還高還遠,因為,你是我羽翼下的風。」可不是嗎?


 

阿爸,謝謝你對我微笑,謝謝你給我這麼好的夢,我會比以前活得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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