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柬埔寨吳哥窟的三個遺憾 Angkor, Cambodia

2007年6月，我們慕名而至被聯合國列為世界遺產(World Wonders)之一的人生必遊之地∼柬埔寨(Cambodia)吳哥窟(Angkor)。跟許多自助旅行愛好者一樣，在出發前，當然必須準備行前功課，上網搜尋有關當地的資料與需要注意的事項，擔心著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在東南亞資源與衛生相對較落後的貧困之地，會遭逢什麼危機。

網路出現的多是善意提醒，比如：千萬不要跟當地兜售紀念品的小孩牽扯不清，因為可能會招來無止盡的乞討與麻煩；或者，千萬要小心計程車司機，稍不留神，他們可能會把你載去強迫消費、當心海關刁難...等，出發前我謹記在心，三不五時便提醒自己。

正因如此，至今我心中仍存在幾個揮之不去的遺憾，偶然浮上心頭，與我身處相對文明進步自居下的冷酷，對視。
 

負責我們包天行程的計程車司機，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穿著整齊清潔的白襯衫，謙卑有禮、戰戰兢兢地服務著，慎重的裝束，看得出他對此職業的尊重、引以為榮。

在當地能有部車、說流利的英文，應該是很不錯的狀態吧。 言語間他沒有引導購物行程的暗示，在他建議下，我們決定到著名的吳哥大皇宮朝聖。
 

途中經過一座圍牆建築物，看見牆外或蹲或站、延續著大排長龍的隊伍，好奇詢問，才知道那是一所由西方醫生創辦、完全免費的兒童醫院，親人們為著孩子各種不同病痛的原因，耐心地在門外排隊。
從他口中，聽得出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感謝。然而，當時的感動、微微鼻酸，卻在一連串的觀光驚喜下沖淡，直到最近無意間翻出這套明信片。

 

唯一買的一套明信片，模糊走色的印刷，已經泛黃
用剪刀歪七扭八剪出來的邊緣，應該是那些小孩們顫抖的小手，一張張剪出來的吧。

我從來不是個聽話的人，偶而反骨叛逆。沒聽勸告，我向皇宮外的小孩買了明信片，卻不是出自善意，只是下意識的動作，然後腦中立刻警鈴大作，理智戰勝，便立刻停手，只敢買一套，便語氣堅決、冰冷地對一擁而上、睜著圓眼、乾黃枯瘦的小孩們說："NO！Just One， No more！Thanks！" 在我心想："一枝冰才一美金，好便宜！"的爽快消費、雀巢冰淇淋車前。 這是第一個遺憾。

事後我回想著，當時頂多就是十幾個小孩，一枝一元的冰，或許一美元就夠他們全家人溫飽一天，這錢我花在其他消費上倒是爽快，銀飾、被華人珠寶店騙的假寶石（這裡是我自己請司機帶我去的），卻吝嗇地不願意多花幾美元，多買幾套明信片。

是我在出發前被嚇壞了，或者這是來自所謂文明先進、自以為是社會價值下的精明判斷，讓我不假思索的冷酷，心裡還沾沾自喜：看，我沒被騙到耶。

我相信有關旅程中的提醒絕對出自善意。也明白的確會有惡意、詐欺的不肖人士，造成了我們杯弓蛇影的恐懼，無可厚非的提防。只是有沒有可能，在自己的權衡判斷下，對他們能多一點了解體諒，多一分善意，讓他們的臉上多一抹真心笑容，多一天全家溫飽...。至少下次，我不要再犯同樣的錯。

這個篤信小乘佛教的滄桑國家，人民多數都良善溫和，
或許對於人與天，他們比我們更多了一份謙卑與智慧。

經過法國(18世紀)與日本(二戰時期)先後佔領殖民，柬埔寨悠遠古老的文化，動人的神話傳說，在歷史磨難下，紛亂剝落。脫離殖民命運後，接連遭逢共產軍權暴力統治的厄運，人民沒過過好日子。
目前日、法兩國，皆投入資源、金錢協助重建吳哥窟古文明的偉大風華，或許正如Dr.Beat所言：＂捫心自問，這舉動究竟是義舉，慈善，還是責任呢？＂

我們住的旅館La Prix附近，是當地的繁華商圈，商場裡一家由年輕女孩經營的服飾店，她用不甚流利的幾句中文，中英語交雜地熱心招呼著。

正開心挑選著沙龍和棉麻白襯衫，耳邊傳來兩名台灣男子，一個導遊，一個遊客，語帶輕佻、自視甚高地用熟悉的台語，導遊對旅客說："怎麼樣？漂亮吧？你有幾十塊美金，就可以把她ＸＸ個夠！"接著兩人淫穢地大笑，囂張撒野、下流卑劣。

即便無法聽懂，年輕女孩依然能聽出語氣間的輕蔑，臉上表情藏不住僵硬難堪，為了生意，還是笑著應對。而我，身為人，站在一邊，雖然心裡感到氣憤又羞愧，卻沒站出來，出聲制止這兩個台灣男子的醜惡行為，是第二個遺憾。

這世上，像我這般，事過境遷才追悔遺憾的人，不勝凡舉。而某些真正的英雄Hero，卻是身體力行，用或大或小的舉動，不張揚地做著真正具有意義的善行。

這位滿頭是汗、在募款音樂會簡陋的舞臺上，奮力拉著大提琴的人，便是在柬埔寨創辦了四、五所兒童免費醫院的醫生Dr.Beat。

他是瑞士人，有著無比美好、優越的生存環境，卻甘願在世界各地四處奔走，透過演說、表演，為這個我們眼中所謂：第三世界國家的兒童醫院募款，大多數時間，他離開人間仙境般的歐洲，待在東南亞落後貧乏的柬埔寨，為這裡的孩子義診。

在柬埔寨，生了病想看醫生，要進醫院的門起碼就得備好100美金，這對絕大多數的人民來說，是個天文數字。Dr.Beat的醫院，完全不收分文，沒有潛藏的政治目的，只是救人治病。

他為募款而由Georges Gachot義務拍攝的紀錄片中提到：

"導致人類免疫系統失能的結核病與日本腦炎，長久以來"屠殺滅族(Genocide)"著柬埔寨的小孩，而這些病是由西方國家的入侵而帶來的，所以我甚至弄不清楚我們在這裡的募款行為，到底是純粹的慈善，人道救援，義務，或者這是正義的伸張？"~(Youtube影片鏈結點閱 )

當我們從相對繁榮進步的地方，來到這個幾經磨難的文明古國，卻懷著高人一等、自以為是、甚至無知輕佻的心情，在他們肅穆的古蹟中高談闊論、大笑喧鬧，處處提防著、批判著他們因不幸而演變的生存之道時，我們究竟比他們又如何？

離境前在機場免稅店，我快樂地挑著芳香精油，一名穿著時髦的女子，昂著頭、舉止高傲地在我旁邊挑選，她弄掉了陳列的商品，餘光瞄了一眼，裝作沒看見地甩頭離開。站在她身後準備隨時傳候服務的女店員，誠惶誠恐、趕忙上前彎身拾起它。我心頭一陣火，望著那女子的背影，我卻沒喊出聲，讓她"彎身"撿起自己弄掉的東西（妳有這麼嬌貴嗎？）。這是第三個遺憾。

開到荼靡

Faye Wang 王菲
作詞：林夕　作曲：C Y Kong

每隻螞蟻　和誰擦身而過　都那麼整齊　有何關係

每一個人　碰見所愛的人　卻心有餘悸

陡峭的斜梯通向舊時皇宮，也是古時最接近天的登高朝聖之路。

看似輕鬆簡單，其實角度傾斜，愈爬心愈顫，必須壓低身子駝伏前進，以五體投地的姿勢向上。設計建造當時，人們對登高敬天的謙卑心態，不言自明。

遺蹟內一幢幢的石門，像一世世輪迴，以世人的狂妄自大，不知要經過幾世修悟，方能得道成佛？

 

飯店白圍牆內，彷彿另一個世界，懸空鞦韆桌座上擺著精緻餐具、燭臺，草木扶疏，水光樹影，一片細緻嬌氣，與牆外掙扎求生的殘酷艱辛，僅一牆之隔，卻是難以跨越的距離。

 

後記：

 

寫了這篇文章後，我把它轉登到許多旅者聚集的＂背包客棧＂論壇，心想只要這份感觸能多一次被看見的機會，就少一個遺憾重演的可能！
 

論壇中，許多人真誠慷慨地分享自己心裡的感觸想法，其中，有一篇回應，讓我十分感動，也更引發迴響效應，經過徵詢後，得到此篇故事主人的同意，轉錄如下：
 

＂我常出國，會去先進國家，也會去落後國家。我會去看別人的遊記，也會有許多朋友-不管是自己去過或聽來的，給我一些提醒或告誡。但是無論如何，我自己心中自有一把尺，我用我自己的尺去衡量我所看見的，我所感受的。這才是自己的親身旅遊，否則我就在家看旅遊台或遊記算了。關於吳哥窟，我也有一些經驗要說，這次只說一個。

 

四年前我和朋友參加旅行團，有一天晚上我們的行程是兩人共乘一輛三輪車遊市區，導遊建議我們給的小費剛好是一張柬埔寨大鈔(大約一美元吧)，天氣很熱，年輕英俊的車夫騎得很辛苦又很熱心地用他那僅會的幾句華語和英語幫我們一路做介紹，我和同伴便決定多給他一張鈔票。

 

由於到旅館時天已經很黑了，路上完全沒有照明，匆忙中也沒有仔細去看清楚，拿了三張鈔票給他就回旅館了。第二天早上我們才發現，我們給的是三張20元的美金，也就是60元美金的小費。

我和朋友討論之後，決定不向導遊和其他團員提這件事，就當是我們給那位車夫的大筆小費好了。因為除非他自己拿來還給我們，我們是完全無法證明給他的是60元美金，況且給小費是沒有上限的啊！

 

當天在旅遊時導遊講到這裡的人生活困苦，60元美金就可以娶一個老婆了。我和朋友相視大笑，就當我們做了一件小功德，幫他娶了一個老婆啦！

我常想在另一面是否會有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年輕三輪車夫和相戀多年的女友已經論及婚嫁了，可是他一直沒錢購買女方家要求的聘禮(導遊說是大約美金60元的米)，於是年輕車夫常常向菩薩求拜，希望他能趕快存夠錢，早日娶回美麗的女友。

 

有一天他載了兩位從台灣來的遊客，他不像其他車夫默默地騎車，他很認真地向這兩位女士介紹這個街道上的每個古蹟和當地的習俗，也和這兩位女士互動非常愉快，最後，他發現她們給他的小費，竟然就是他向菩薩求的數目。原來，菩薩聽到了他祈禱，派人送錢來給他了！

這個故事是不是很美呢？吃虧？佔便宜？是誰呢？誰都不是輸家，我們不是很有錢，但是兩人只花了60元美金就可以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的快樂，而且一輩子不會忘記。

 

許多時候我們在比較落後的地方旅行時，請抱持著"悲天憫人"的胸懷，我們雖然花錢但不是大爺，今天你是別人的活菩薩，有一天你也會需要別人做你的活菩薩。我們每個人都只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帶著一顆柔軟的心去旅行會快樂得多啊!＂~筆者：h. Y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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