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同時考進這間大學,搬進學校宿舍,她們都愛上這間學校和這裡的環境。
畢業前,她們開始相愛。
在眾人的祝福下,她們結婚,她們在母校的周遭的巷弄間買了一間平凡的房子,過了不了多久,還生了幾個成天打打鬧鬧的孩子。
這兩個人真平凡。
真要說,就是以現在這個年代的標準來看,孩子的數目多了一兩個。
從22歲開始,她們一起選擇了這塊土地,餵養自己與孩子的人生。
現在,她們的孩子長大了。
有的剛從異國拿回學位,有的剛出國探險,來來回回,只是,這一家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
那時候,她們只是選擇一個讓家人住起來舒服的地方。
從一開始,這裡就是大安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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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我就在這裡出生。
喔,不對,嚴格地說,是在耕莘被誕下。
但是,從在媽媽的肚子裡結胎開始,我就是這裡的居民,只是那時尚未得到國家的身分認證。
幼稚園在寶血,小學開始於古亭,和宋楚瑜、李昌鈺以及許多認真踏實的人們一樣在龍安畢業。
國中剛開始看羅門詩集,我們都對都市感興趣。
聽說羅門和蓉子就住在前面幾條巷子,我們都吃同一個菜市場買回來的菜。
那個年代的傳奇叫作林燿德,他的父親是台大歷史系教授林瑞翰,他們就住在我家後面的幾條巷子。
高中時候第一次和出門溜狗的陳文茜錯身而過。
大二那年第一次到隔壁的大學里參加里民大會,與會的有李慶安和林奕華兩位女性民意代表,她們都是在地的里民。
看見林奕華多麼認真誠摯地參與全程會議,我為女人參政感到驕傲。
喔,別忘了,連里長都是女子,這一里還是多年的社區綠化常勝軍。
身為女人,住在一個機會平等的民主國家,總是特別得意,我踏在土地上的每一步都是幸福的聲音。
閒來也愛帶著研究所同學逛逛阿邦和小涵的61系列小店、陳姐的NOTTING HILL或者Irene她們妯娌倆的ROMIS。
我的二房東曾經把我叫到跟前,細數他彰化老家顯赫的家世,接著問起我的家庭,死命問著:妳家住在哪一區?
「嗯?師大附近。」
「那到底是哪一區?」
「嗯?沒有人這樣問,台北也不是用區劃分地理位置。」
我的二房東正努力組織家庭、購置房產和選擇女兒學區,也是個豪氣干雲的男子,他對我正講解的台北慣用語相當不耐悶。
他提高嗓門,他也得到答案。
強按住語氣中驚訝,他瞪大眼睛,音量持續飆高:「妳家住在大安區!」
我們一家很平凡。
但是,他們說,我家住在大安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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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在噗浪上點進這篇雜記:你覺得你在跟誰比?
永和的鹽酥雞老闆娘瞧不起隔壁中和的水準,台北市的計程車司機不屑著中永和的道路與居民。
這樣的內容乍看是市井小民的可笑荒唐,卻真實地在全台灣每一個地方發生著。
或許是財經新聞說首善之區是大安區,當那名二房東 得知弱小且自食其力的女房客家住大安區,問侯語從此更正為:「妳家很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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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以為首善之區和彰化、中永和不一樣嗎?
(圖片來源:台北人購屋痛苦到最高點!大安區平均房價每坪突破100萬元)
我也差點相信曾孫殺了人。
我曾相信人民有選舉權,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符合投票資格便能領有選票。
2004年,當我獲得人生第一次的投票權時,卻差點拿不到前總統陳水扁主導的飛彈公投選票。
是的,如當時沸沸湯湯的質疑,古亭國小投票所的確沒有主動給我公投票。
我曾相信,無論這是不是一個政治綁票,買單與否的權力在選民的手上,而不在於部分選務人員認同的政黨文宣中。
當我感到疑惑,開口要求公投選票後,我經歷人生中第一次被一群穿著制服的警察和穿著襯衫的人團團圍住的場景。
他們的面孔原本是和善而熱情的,我微弱的聲音,卻讓他們收起笑容,嚴肅地向我聚集而來。
2004年3月20日,當天的新聞標題是「領票數未過門檻」。
我知道,這不是唯一一個以這種「柔性」的方式公然瀆職的投開票所。
我應該和全家人在午餐前一起去投票的,卻跑去和W吃brunch。
我們三點解散,各自回家投票。
那天下午,在眾目睽睽下我拿到第一次公投選票,卻也感受到人生中第一次的恐懼。
在此之前,我曾以為在這個城市裡,獨自一個人沒什麼好擔心。
我家住在大安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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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李慶安因雙重國籍案被註銷立委資格。
林奕華在五都選舉打出花博尿尿馬桶的負面文宣,以尿尿馬桶攻擊看不見的政敵,順利以驚人的37,198票數高票連任,並奪得台北市議員最高票。她是第六選舉區(大安區與文山區)的市議員。當然,無論在哪一區,她的票數都是該區得票率最高的當選人。*
(圖片來源:投在我家信箱的傳單。)
散發尿尿馬桶的負面文宣,右手汙衊敵對政營,左手打擊相同政黨的候選人,這是吃相極為難看 、粗鄙的惡質選舉策略;選舉的結果,直接羞辱這個選區所有的選民。
但是,再不堪也比不上,當大安森林公園周遭飄揚著數百面藍色旗幟時,綠色的旗幟只有兩面的那種失衡畫面。
還有人以為首善之區和彰化、中永和不一樣嗎?
也許,只是換個顏色,但是,到哪裡都是如此偏食。
這就是他們說的大安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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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幸的是,這一里總算出現沒有政黨包袱的女性里長。
我很高興社區發展與規劃的政見能夠險勝替警察開獨居老人家門,儘管僅只多出94票。*
因為這94票,我又重新相信選票能結束萬年老里長的任期,停止支付無人應答的里民服務電話,以及關閉終日無人留守的里長辦公室。我們只希望以市民繳納的稅收支付的里長辦公室電話費,可以用在自己居住的土地上。
我家住在大安區,我相信94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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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可以相信大安區嗎?
那晚凌晨,TO從尾牙餐敘回來,手上提著公司配著的電腦與裝滿報表的厚重公事包,家門口卻擠著六台機車,身高178cm,體重71kg的他只有側身的空間,他伸長手臂,插入鑰匙,轉開門鎖,他深知身體必須快狠準迅速閃過凸出的機車龍頭,才能回到自己溫暖的家。
還沒回神,機車應聲倒地的聲音已經宣告他的失敗。
和許多人一樣,跌倒總是來得這麼快,甚至沒有時間細究原因。
媽媽替他買的全新的Roberta di Camerino西裝褲出現一條痕跡,他的右小腿出現一道血痕,脫下西裝褲換上家居服的時候,媽媽看見傷口滲出的血,不捨地瞇著眼睛,五官都皺在一起,囑咐他「快去清洗傷口!」
「我要先打110報警! 」
喔,這就是天真的公民,在那天真的歲月,總是會懷抱著的天真的希望,他們也總是會做出天真的舉動。
我們忍受他渾身的臭汗,在客廳呆坐,期間每次聽見幾台機車的引擎聲呼嘯,他開了窗戶,探出頭去,迎接他的只有寒冷的風混合著一點點的雨。
半小時後,天真公民的希望總算在那一台白色機車上駕到,他拋下的那兩個字,還沒等到驚嘆號,人就已經衝下樓梯,我記得他說的是:「來了! 」
天真的公民終其一生都在等待「來了!」,只是他們通常不知道,來的未必是他們原先引頸盼望的那個。
又過了幾分鐘,TO的媽媽聽見樓下傳來她寶貝兒子的聲音,音量還真不小,媽媽很開心,天真的公民媽媽總是以為她的公民教育很成功,孩子們總算學會自我保護,懂得請求國家的協助, 我這個傻兒子,在這個國家裡成長,學會據理力爭,爭取自己的權益,這就是民主國家的公民素養!
天真的公民媽媽驕傲到眼角閃著淚光,不想讓人目擊這羞死人的一幕,只好派另外一個小孩下去見證這場值得紀錄的民主現場。
她卻萬萬沒有想到樓下的爭執主角,不是天真的公民和堵住家門的機車車主,而是派出所員警和天真的公民!
警員說,「 我沒有看見違停,只有一排跌倒的機車。」
天真的公民敘述事發的經過,並秀出他長滿毛的腿上那一道大約五公分的刮傷。
警員說,「 你家門口沒有畫紅線,只要有一個人側身而過的距離,就算你家大門口被機車擋住三分之二也不違法,你可以擠進去。」
天真的公民好疑惑,「 一個人側身,是多大的距離?是以誰為標準?有法條規定嗎?」
警員用兩支手比出一個大約30cm的寬度,天真的公民心想,「這名小個子警察是在嘲笑我是個胖子嗎?不!我不胖,明明是今天手上那兩包過不去,不要把責任歸究到自己身上。」
天真的公民振作起來,「 請問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因為這樣而受傷,也是我自找的嗎?」
警員說,「 不,不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不小心。」「 你會騎車嗎?」
天真的公民天真的回答,「 不會。」 來不及想,他們不是說,我家住在大安區?此處最方便也最實用的是大眾交通工具,汽車駕照是為了換國際駕照考的。
警員繼續追問,「 這裡面有你的機車嗎?」
天真的公民天真的回答,「 沒有。」來不及回答,他們不是說,我家住在大安區?整棟的住戶都是如此,沒有人騎車,也沒有任何一戶擁有一台機車。
天真的公民仔細思考這兩個問題背後的邏輯,「啊! 你的意思是,這一排機車中若有我的車,那麼今天的遭遇,是我自找的嗎?」
警員說,「 不,不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不小心。」
剛被派下樓參與令人驕傲的民主現場的小孩,聽見這句心中充滿萬千疑惑,「請問法源的依據?」
警員說不出話來,就是你家大門口可以停機車。
那個沒有目睹到民主真諦的小孩,正好是個好學好問的好學生,「憲法保障的人權和自由權呢?最基本的人身安全呢?我們還有路權啊!難道政府允許我家開了這道寬不到80cm的大門,卻只許我們擁有不到26.67cm的路口,才能通往柏油路上嗎?」
天真的公民心想,「 我想要的不過是一條可以安全進入家門的道路。」
警員只顧著心中的答案,「妳們不要跟我爭辯!」「這也不算車禍喔,這些機車都沒有在行進中,不是車禍肇事。」
警員搬出車禍肇事,讓這一對天真又好問的孩子,有點生氣,覺得自己活在外星球,那阻礙住戶通行跑去哪裡了呢?剛剛向110檢舉的內容,明明只是門口被機車堵住這麼簡單,哪裡發生了車禍?
「我沒有看見 違停。」
「那是由哪一部法規,哪一個條目的法條規定的呢?」
「妳們不要再跟我爭辯!」
「你說的規定明顯不合理,我們家人個個都常進出國門,27~29吋行李箱常需要在門口進出,就算人擠得進,行李箱怎麼辦?我家樓下有要坐娃娃車的小孩,這麼小的空間,娃娃車要怎麼進出?媽媽抱著孩子怎麼過身?還有七十歲老人,雖然身體勇健,但是如果半夜有個緊急需要,救護車擔架怎麼從這麼小的空間進來?」
「妳們不要再跟我爭辯!」
原來,當公民慮及安全與便利,嘗試預防可能發生的傷害時,那種行為叫做「爭辯」。
「我們只想知道這種不合理的規定寫在哪裡?」是啊,天真的公民總是這麼實事求事,現行法規若出了問題,當然不能怪執行勤務的小螺絲釘,只能儘快向民意代表陳情,要求修法。這就是天真的公民的本色。
「妳們不要再跟我爭辯!」「身分證拿出來!跟我去派出所作筆錄!」小個子戴眼鏡警察拿出全身的氣魄,彷彿要將這一對只想知道法理依據的孩子,移送法辦。
「請問,做什麼筆錄?」
「車禍!」
「不是車禍為什麼要作筆錄?」
「身分證給我拿出來!!!」小個子戴眼鏡警察爆氣了。
「你可以先聯絡車主,請他們來處理嗎?」雨又大了,為什麼只是請110派員處理六台別人堵在我家門口的機車,卻反而要求家門難回而受傷的公民,冒著漸漸大的冬雨去派出所解決?唉,天真的公民,腦子中依然充滿著問號。
「我可以,但是我不要!」小個子戴眼鏡警察竟然在賭氣。
「身分證拿出來!」公僕在公民的面前大聲賭氣,就在這一條原本是如此寧靜的巷子中。
前面幾條巷子住著詩人夫婦羅門和蓉子,後面幾條巷子是英年早逝的林燿德成長的地方,南華大學校長龔 鵬程就在不遠的巷子裡住了三十載,當然,還有更多可以證明這條巷子不應該發出這種聲音的證據,比方說那些破落的將軍官邸,或者隔壁一樓那位退休上校,他們 一家熱情又善良,還寫得一手好春聯。更別提天真的公民一家都是公教人員。只是,就算這裡住了數量多麼巨大的天真的公民,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兩個天真的 公民穿著人字拖,一個穿著家居短褲,站在自家大門口,開啟大門,歡迎人民的保母,卻公開被保母羞辱,連尊嚴都沒了,身上連鑰匙都沒帶,怎麼會有身分證?
「你去樓上拿下來啊!」
那一個比較老練的公民,總算消滅腦子裡的問號,看清眼前的小個子戴眼鏡警察,其實根本不知道怎麼處理機車妨礙住家進出的檢舉,在這個飄著雨的季節裡,發出兩聲心寒的冷笑,對著天真的公民解釋目前的情況:「那位警察的意思是,如果要他連絡車主,就要你提出傷害告訴。 如果他要拿你的身分證報案,你就請他跟你一起上樓拿吧。 」
天真的公民依舊一臉狀況外,情況怎麼從違停,演變到刑事案件,就像他這天晚上怎麼劃傷自己的小腿一樣,來得措手不及。
這世界的真理也許正濃縮在這個場景中,只是他來不及消化。
「走吧!既然他不肯受理,我們只能打110申訴他。」老練的公民笑著說,當然還是很心寒。
「你們把身分證拿下來!我不上樓!拿下來!」堅持要替天真的公民備案傷害罪的小個子戴眼鏡警員,受不了公民背對他離去的屈辱,也忘不了還沒到手的身分證,更不願意爬上樓,進入公民的家。我想知道這晚的雨水,打在天真的公民臉上的時候,是否也打進了他的心裡。
「喔?你的編號幾號?貴姓? 」老練的公民的笑,漸漸變成一種玩笑。
小個子戴眼鏡警員不干示弱,以吃奶的力量報出編號,卻在報上姓名的時候顯得猶豫。
「上樓吧! 」老練的公民複述警員口中的數字,結束玩笑,拉著傻站在那�的天真的公民轉身離開。
「 先回家。」這個句號已經決定這一戶的大門口不算是家,只因為門口之外的柏油路屬於國家,自由權與人權只能被柏油路關在那棟小小的房子裡,無法離開家門。
天真的公民轉身準備關上門的時候,依然展示他天真的姿態,他善意地問小個子戴眼鏡警員,「你要上來嗎?」
小個子戴眼鏡警員就像這個國家裡,其他的國家機器螺絲釘一樣,他站在原地,一語不發。
在這個人民即將關上門的時刻,他以沉默回答了一切,就像這個國家一樣。
就這麼站在柏油路上,頭也不抬地在他的本子上,振筆抄寫著給不知道給誰的訊息。
我想,那個訊息應該是:「這年頭天真的公民怎麼能將疑問說出口,五十年以前,這些死老百姓只能含著眼淚,躲在家裡不出門。」
是啊,對國家而言,不是他們改變了,而是我們變了。
我們天真地以為居住在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家,依據共同的規範維護秩序,怎麼會知道在這個土地上,蘇花高會崩塌,而停在家門口的機車,也是合法的。
是啊,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我們卻夜郎自大地嘲笑隔壁的國家,只有硬體,沒有人文;只有錢潮,沒有自由。
我們的人民擁有傲人的文化?我們真的自由嗎?
沒有人回應天真的公民下樓時滿心的希望。
他得到的是預期外更多的問題,考驗著他的公民素養。
門關閉了幾層樓的路程。
國家又追了上來,那位警員以傷害公民尊嚴的方式,拍打著天真的公民一家人的大門口:「開門!開門!」
小個子戴眼鏡警員回心轉意了嗎?
國家願意回應他的人民了嗎?
老練的公民叮囑天真的公民別回頭,但是天真的公民上樓後依舊用自動對講機替國家開啟了大門。
公民的信心這麼快就復元了嗎?
國家準備要給予人民應得的尊嚴了嗎?
小個子戴眼鏡警員再次得到公民給予他的機會,他獲得這一家公民的認同,讓他上了樓,進了這一家的門。
「身分證拿出來!」這就是我們這個國家首善之區的人民保母啊。
天真的公民聽話照辦了,就像所有相信著國家的公民一般。
「你明天去拿驗傷單!從今天開始六個月內到派出所報案!」小個子戴眼鏡的國家,賣命抄寫著公民的身分證字號,彷彿這個國家需要的只有這一組號碼,而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國家氣呼呼地下樓,重重地甩上鐵門,寧靜的巷弄中,迴盪的巨大聲響粉碎了人民的信心。
「我明天沒有放假,依然要加班,怎麼有空去驗傷!去派出所報案要花多久的時間?我們公司最近旺季!」天真的公民就像其他平凡的公民一樣,經過成本分析後,決定回到他的崗位,忘記公民的尊嚴,忘記國家方才在他家留下的那一聲巨大的羞辱。
是啊!只要把自己調整到沒有尊嚴的公民的程度,就不用再困擾了。
怒氣沖天的國家,靠著亂發脾氣,成功轉移公民家樓下倒塌的機車之前造成的困擾。
--只要製造更大程度的擾民,原本的問題就會被後面的騷擾化解。
對沒有尊嚴的公民而言,一切已經變成無窮的失望和自我放棄,他甚至相信「受傷是我不小心,不能抱怨!」「我家樓下的機車堵住門口,是我個人的錯!不是任何人、制度,包括國家錯!」
Foucault微笑點頭,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見證最真實 的治理手段,以精密細緻的方式,在社會每一個角落熟練地運作著。
這位擅於治理的警察,就在大安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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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她們愛上這裡的環境,定居在這裡,她們曾經滿懷信心相信,這裡就是她們餵養人生的地方。
她們相信只要腳踏實地努力經營這塊土地,未來會更好、更平等。
過了很多很多年,經歷許多許多,她們的孩子長大了。
他的信心已經被社會磨損殆盡,他要求孩子不要製造鄰居困擾;她卻仍然相信這塊土地,她鼓勵孩子不要失望。
她說,我們要把自己做好,才能要求別人;我們不能怪國家愛生氣,我們應該自己釐清規範,以法律為依歸,提出明確的訴求。
「滿腦子的問題,該主動找出答案!」身為領不到十八趴的資深教師,她堅持孩子的教育要從家庭做起。
因此,全家動員,有的問了110,從110得到大安分局的電話,從大安分局得到 什麼什麼交通分隊的電話,那支電話裡的交警又給了一個線索。
她們終於知道答案應該會在道路交通管理處罰條例裡,答案應該就是道路交通管理處罰條例 第五十六條第五項:
汽車駕駛人停車時,有下列情形之一者,處新臺幣六百:五、在顯有妨礙其他人、車通行處所停車。
隱約聽見交警說,不過機車是罰四百,卻找不到相關的文句。
已經當一群孩子的媽的女孩,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她認為她的孩子們個個得過且過,不求甚解,以忙碌逃避公民責任。
囑咐孩子們必須要交出相關之作業,記取人生的教訓。
因此,有了這篇作業。
為了應付作業,比較沒有尊嚴的那個孩子到台北市警察局的網站上找來這個肯定的說明:
簡單說,那天晚上的情況只要經人檢舉,警員就應該製單舉發。
孩子們相當滿意,老練的那個甚至打了110向報案中心申訴小個子戴眼鏡警員怠忽職守。
固執的媽媽卻還是認為治標不治本,打了電話給尚未就任的里長。新任里長熱情以報,答應會協助在住家門口畫紅線的事宜。並告知里內目前的居住品質問題,以及未來可見劇烈的變化。
最後,尚未就任的里長發出一聲嘆息,「我現在需要的是龐大的民意支持。」
說的是,新和舊之間,只有94票的差距。
他們怎麼能說,我們住在大安區?
國家仍舊是那一個國家。
路沒有比較平,門口依然停滿機車,有家難歸;回家需要穿過層層的人潮,還要排隊;盛夏,排隊的人潮中,有隻吃得油滋滋的蟑螂正振翅起飛,從人們的耳邊嗤嗤飛過,嘲笑這些愚蠢的人類,土地這麼大,卻非要一群群擠在這裡吃燈籠滷味。
唯 一的差別,就是投資客炒作出來的驚人房價;以及,一對對迷信學區的家長,在信箱中塞滿徵求房屋租售的廣告信,信中備註他們的職業,證明自己有資格爭取這個 地區的房子,並祈求她們能替孩子找到象徵身分與成就的保障;只是,難道他們不知道,成就並非來自於高昂的房價,而是來自土地上居民細心的照料和灌溉;沒有 人願意聆聽這個事實--沒有一片土地與眾不同。
國家的主體是人民,我們信任國家,大多數的人民卻不願意信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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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父母她們相信自己的喜好,她們找了一個自己認同且舒適的居住空間。
也在這塊土地上,腳踏實地努力經營,相信未來會更好、更平等。
過了許多許多年,這塊土地本質的變化很小,空間與生活品質變得更差,還有更多被(美化的)差異欺騙的人,努力朝向這裡移動。
這裡,非但沒有變得更平等,反而因為這些相信差異的人的期待,變得更扭曲。
一個好的教育起自家庭,起自於家庭中任何一個人的微小卻固執的信念,而不是明星學校的光環;一個良好的治安環境,是我們共同自發性的維持,且主動要求國家提供的成果,並不是區域之間的界線;相信我,我們之間若有任何的差別,起自於那一個母親對公民教育、對法治的信念,因此,天真的公民重拾他的尊嚴,向國家提供不適任的執勤員警的編號和姓氏,並且仍然相信只要作出合理的要求,制度將會回應,而不是因為這裡是大安區。
那個母親相信,只要我們都有這樣的信念,逐漸擴大的區域差異才能稍緩,而且,還能用合理的房價,購入自宅,同時擁有尊嚴。
國家沒有靈魂,國家不會改變,改變的是我們,不是身分證字號,而是我們,活生生的人。
無知且不肯為自己的生活品質與權益做出實質努力的公民,憑什麼搬出生活的寸土來炫耀?哪來的資格來看輕其他公民?
想要好的生活品質,請站出來 ,主動參與生活中的每一個小小的環節,讓自己的家變得更舒服更完善。
我們並不是唯一為了生活品質努力的平凡人,民視兩年前曾經報導過這則小小的新聞:窄巷單邊劃紅線 救護車難進
(過 去一年,我家大約叫過十二次的機場接送,真正能開到家門口,接走一到兩個27~29吋行李箱和旅人的,大概只有一半,其他時候,我們必須自己拖著 15~50kg的行李箱,走到巷子口,或者從巷子口走回家。這種情形,再更早之前,幾乎未曾發生。這一條巷子,已經是這個區域寬敞的巷子。
我們如何篤定,在這個秩序紊亂、警員怠職的首善之區,居民出現真正緊急的需求時,我們能得到應得的協助?)
他們說,我們住在大安區。
有人謠傳,這裡是首善之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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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媽,結論好虛弱。
btw,在一個母親的要求下,當天凌晨一點又來另外一組警員,以「每個人觀點不同 」來解釋前一組警員的失態,聯絡了門口的機車車主,早上下樓看見的是乾淨溜溜的潮濕道路。(台北的冬天總是讓人骨頭酸痛。)
但是,能維持多久?
同樣的事不會再次發生嗎?
國家真的值得相信嗎?
且待下周台北市警察局督察室的回報吧!
希望他們會回報。
如果沒有,不要緊。
反正這�就和台灣其他地方一樣,大家就一起對這個國家失望吧。
正巧我就是那種老練的公民。
*資料來源:中央選委會,中華民國99年直轄市議員選舉候選人得票數
*資料來源:中央選委會,中華民國99年里長選舉候選人得票數
網路閱讀:林火旺,1998.03,〈公民身分:認同和差異〉,蕭高彥、蘇文流(編),《多元主義》,379-409。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山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所專書(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