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全世界都是男生的話，我們是不是就不用穿得很帥了呢？」
天氣炎熱的一天，葡萄人搔著腦袋問我，每次我們在聚會裡的時候，他都會突然問出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葡萄人是一個工程師，據別人說，是數一數二聰明的那種。他從來不自我介紹，只負責提問問題，以及回答問題。我們在不同的公司工作，這是他的第四年，而我只是剛剛踏入科技業的的廣告業務。
如果順利的話，過完這個夏天，他即將開啟智慧型手機的另一個境界，而我應該還在用相同的簡報，販賣差不多的產品。
「如果全世界都是男生的話，我們是不是就不用穿得很帥了呢？」葡萄人以為我沒聽見，又熱情地再問了一次。
我看著他，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畢竟他也從來不特別打扮，不過就是每天穿著不同顏色的素面POLO衫，有時候多加一件夾克。而且他只有兩件夾克。厚的那件是藍色的，薄的那件淺藍色。
在一個場合中，我們經由朋友的朋友認識。之所以叫他葡萄人，是因為掛在他脖子上的一大串東西，像葡萄沿著他的胸口，慢慢生長出來的一大坨。一條黑色的帶子上，連接著一串鑰匙、眼鏡、識別證、手機、小筆記本，還有一個透明的夾子，裏面有一張五百元新台幣跟四個銅板。他把日常生活的所有東西都掛在脖子上，每天兩隻手空空的去上班。
「你該不會睡覺時也掛著吧？」我問著他。「不這樣不行啊，我不喜歡睡醒找不到眼鏡。」他很自然地回答：「大概只有洗澡的時候才拿下來吧。」
第一次葡萄人跟我說話，是這樣開場的。「妳是念研究所的，應該對每件事情都很有好奇心才對。」那是很多年以前，在大學的飲水機旁邊，他正好要倒一杯水，拎著鐵杯，排在我的後面。「不像我，我沒有念研究所，今年大學畢業而已。」他補充。
我轉過頭看他，平平的臉，沒有太突出的五官。很多人都知道，葡萄人之所以沒有念研究所，是因為某個科技公司的總經理，在面試之後特別請他吃了一頓飯，親自花了三個小時說服他不要再繼續學業，像他這樣的人才，百年難得一見，再花時間去念書，實在太浪費了。
不只在工作上，日常生活中，葡萄人也很喜歡發問。有一次我從包包裡拿出護手霜擦時，他正好走過來，「為什麼妳不願意讓肉聞起來像肉原有的味道呢？」他指著我的雙手問。
「請問肉原有的味道，應該是怎樣的？」我抬起頭反問，這是應對葡萄人時我經常使用的招式。
「唉，」他搖著頭，「妳一直擦這些東西，一下玫瑰一下蜜桃的，不就永遠不會知道肉是什麼味道了嗎？」他攤了攤手，表情遺憾地離開了。
另一個例子發生在某周末中午，當我拿著錢包，興沖沖要跟朋友吃飯時，正好在路上遇見葡萄人，他從茫茫人海中，像瞬間移動似地冒出來，沒有客套地打招呼，便堵住我的路。
「為什麼你要用這個呢？」他指指我手上的皮夾。
「因為不帶這個，沒有人會免費請我吃飯啊。」我手握著皮夾回答。
「不，不是這個意思。」他的眼珠往右上方轉了一下，似乎更加困惑了：「我的問題是，為什麼你要用很重的東西裝著其實很輕的錢呢？」
「唔。」我停了下了來，肚子咕嚕咕嚕叫，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妳想想看，」葡萄人用手扣著太陽穴，好像可以從裏面挖出什麼似地說明，「古時候人們用黃金這類的貴金屬當作貨幣，後來因為隨身攜帶造成不便，才進而發明了鈔票，不是這個樣子嗎？」
「應該是這樣。」我說。
「那麼，我們現代人，又發明了皮包皮夾這類的東西，重新加重了鈔票的重量，到底是為什麼呢？」
「方便收納吧……」我實在沒有心情討論，只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可以去吃飯。但葡萄人還站在我前面，繼續按壓著太陽穴。
平常他是負責手機相機功能效果的工程師，流程改善、增加效率是他工作的重心之一，我聽說他曾經將相機應用程式抓取圖片的時間縮短了一點五秒鐘，被眾人包圍著恭喜。
「妳有計算過嗎？當付錢的時候，妳所做過的很多動作都是不必要的，其中包含從大包包裏找小錢包，打開錢包，瀏覽錢包，拿出錢，用腋下夾住錢包，等找錢，將零錢放回錢包，接著把錢包扣好，每一個動作都多浪費三秒，假設一天妳要付十次錢，妳就浪費了四分鐘，ㄧ個月下來是整整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很多嗎？」我問，他詫異地看著我，並且繼續著：「天啊，兩個小時是全世界！而且說到收納，只有很雜亂繁複的東西才需要這個動作，我問妳，妳的錢很多很難整理嗎？」
我打開錢包給他看，裏面只有兩百元。葡萄人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看看我，又看看兩張孤零零的紅色鈔票，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但我莫名其妙地覺得很羞愧。
就這樣我跟葡萄人變成了每次一有空，就會上線聊天的朋友。或許有人要問，葡萄人有這麼多問題，為什麼我還要理他呢？這件事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我想，就像健身器材一樣，每天從他的題目中，我才能有一個機會，能夠共用他的好頭腦拉一拉ㄧ些我自以為很正常的事情，我甚至常常將他介紹給我的同學朋友，大家都喜歡跟他談話，從中吸取一點酸酸甜甜的，葡萄的汁液。
最近一個不算寒冷的冬天夜晚，我在朋友的慶生會裏碰見他，「嘿，葡萄人，老實說，你覺得自己的人緣好嗎？」
他望著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胸前的一串葡萄，接著小小聲地回答：「託你的福，最近我的人緣，好像達到人生的高峰呦。」
文章來源：https://www.facebook.com/yehyang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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